历史文化丛书：中国佛教与民间社会

佛教传入中国汉族地区，不仅是佛教传播发展史上的一件大事，也是我国乃至世界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佛教传入中国以后，先后经历了“格义”、“判教”两个历史阶段，形成中国佛教理论不断发展的演进序列。今天，我们重新探讨佛教对中国社会、民间生活所造成的现实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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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佛教与民间社会》是围绕佛教在走进民间社会的历史进程中对民间信仰、民间生活乃至民间文学的影响，阐发了佛教对中国民间社会曾经起过的历史作用。具体来说，即对民间社会心理、民间社会生活、民间日常生活、民间传承文学四个方面简要地阐述了佛教对于民间社会的影响；同时，也普及了一些有关佛教方面的基本常识。

李四龙，男，1969年生，北京大学哲学系宗教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宗教文化研究院副院长，佛学教育研究中心主任。1987-1991年就读于上海复旦大学哲学系科哲学专业，获学士学位；1991-1993年在航天部上海新中华机器厂机关工作；1993-1999年就读于北京大学哲学系中国哲学专业，以“智*思想与宗教派佛教的兴起”获得博士学位。2001-2002年为美国哈佛大学访问学者，在哈佛燕京学社、哈佛大学世界宗教研究中心访问学习。 作者的研究重点为中国佛教史、佛教哲学与比较宗教学。迄今已发表《民俗佛教的形成与特征》、《现代中国佛教的批判与反批判》、《佛教教育的学科设置和学制管理》等论文十余篇，《佛教征服中国》、《当代学术入门：神学》二部译著，以及《中国佛教与民间社会》一部通俗读物

在中国民间社会鬼神信仰体系中，地藏菩萨与阎罗王都是与民间的冥界信仰有关的佛教人物。地藏菩萨又称地藏王，是中国佛教“四大士”之一，以“地狱未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大愿，在民间社会享有盛名。地藏王在人们心目中是救度鬼魂的神灵，而阎罗王则是专职司管鬼魂的“高级官员”。民间把安徽九华山当作地藏王应化说法的道场，把四川丰都平都山当作鬼魂世界的京城（俗称“鬼都”），长期以来，这两座山香火旺盛，反映出民间社会极为迷信人死以后的地狱冥界。

地狱是佛教传人中国以后的名词，是佛教中所谓六道轮回中的地狱道，原义指那些罪业深重的众生死后接受苦报的地方。据《俱舍论》卷八、卷十一和《大乘义章》卷八记载，有八大地狱：1．等活地狱，众生在这地狱中彼此互相残杀；2.黑 绳地狱，罪人在此要受黑铁绳绞勒的苦报；3．众台地狱，罪人在此要受各种恶兽、刑具的残害；4．号叫地狱，罪人在此备受折磨，悲号不已；5．大叫地狱，罪人受苦不堪，大声哀号；6.炎热地狱，罪人要被放在铜镬、炭坑里煮烧；7．大热地狱，罪人被烈火焚烧；8．阿鼻地狱，即无间地狱，该地狱既深且广，一 旦堕入其中，罪人苦不堪言。《地藏菩萨本愿经》描述无间地狱说：“无间狱者，其狱城周匝八万余里，其城纯铁，高一万里。城上火聚，少有空缺，其狱城中，诸狱相连，名号别。独有一狱名日无间，其狱周匝万八千里，铁墙高一千里。悉是铁为，上火彻下，下火彻上。铁蛇铁狗，吐火驰逐，狱墙之上，东西而走。狱中有床，遍满万里。一人受罪，自见其身遍 卧满床；千万人受罪，亦各自见，身满床上。众业所感，活报如是。又诸罪人，备受众苦'千百夜叉，以及恶鬼，口牙如剑眼如电光’手复铜爪'拖拽罪人。复有夜叉，执大铁戟，中罪 人身’或中口鼻’或中腹背，抛空翻接，或置床上；复有铁鹰，啖罪人目；复有铁蛇'绞罪人头，酉肢节内，悉下长钉；拨舌耕 犁，抽肠剉斩烊铜灌口，热铁缠身，万死千生。”

地狱的说法很快被中国民间社会接受，并逐渐形成所谓十八层地狱的说法。据《十八泥犁经》说，第一重叫光就居，第二重叫居虚倅略，第三重叫桑居都，第四重叫楼，第五重叫房卒，第六重叫草鸟卑次，第七重叫都庐难但，第八重叫不庐半呼，第九重叫鸟竟都，第十重叫泥庐都，第十一重叫鸟略，第十二重叫鸟满，第十三重叫鸟籍，第十四重叫鸟呼，第十五重叫须建居，第十六重叫末都乾直呼，第十七重叫区逋途，十八重叫陈莫。这每一重地狱又有十八层，从寒冰狱到饮铜狱为止。关于这十八层地狱，民间社会往往有不同的说法， 譬如《集说诠真》引《玉历钞传》称：“按《观佛三昧海经》阿 鼻地狱十八，小地狱十八，寒地狱十八，黑暗地狱十八．小热地狱十八，刀轮地狱十八，剑轮地狱十八，火车地狱十八，沸屎地狱十八，镬汤地狱十八。”

佛教中讲的地狱，并非是针对所有的人死以后而言，而是仅仅指众人中犯有重罪的那些人要在死后受到地狱的苦报。中国民间社会以为人死以后要遍所地狱，实际上是对佛教的一种误解。原因在于中国民间社会长期以来有着人死为鬼以及阴间的信仰传统。中国的冥界信仰佛教色彩很浓． 但实际上包含了本民族关于阴问的信仰传统。

中国文化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阴阳对立统一的思想文化体系。阴阳学说经常是破译、解读中国人心理、信仰、思 维、行为等的密码。日常生活中我们把“日”称作太阳”，把没有太阳的天气称为阴天，把有太阳的天气叫晴天、阳日；把白天看成阳，黑夜看成阴，春夏看作阳．秋冬看作阴，等等。在中国人的观念中，“阳”代表光明、温暖、刚强、雄性、生存 等，而“阴”则代表黑暗、寒冷、柔弱，雌性、死亡等。所以，中国人习惯于把有日出日落的活人世界称作阳间，把人停止呼吸以后的世界称作阴间。阴间信仰在中国已经相当久远。在先秦著作中往往被称作“幽都”、“黄泉”等。如楚屈原《招 魂》：“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兮。土伯九约，其角觺觺兮，胯血拇又如《左传隐公元年》誓词说：“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自古以来中国人相信人死以后会变成鬼，生活在阴间。《说文释鬼》说：“人所归为鬼：从人，像鬼头；鬼阴气贼害，从厶。"《小戴礼记祭法》更称：“大凡生于天地之问者皆曰命，其万物皆日折，人死日鬼，此五代（即黄帝、尧、舜、禹、汤）之所不变也。”在这些鬼中又被分成善鬼即神和恶鬼两大类。神包括各种自然神、圣人神以及许多的仙人；鬼还包括精怪妖魔等。在中国民间社会的神谱中，天地山川、自然现象等都有各自的职能神，如天帝、雷神、雨神、风神、五岳神、四渎神等；历代的英雄圣贤传说人物成为人们崇祀的神灵，如周公、孔子、孟子、项羽、关帝、仓颉、二郎神等；各行各业几乎还都有自己的行业神，如屠夫神、船神、饼肆神、花神等，乃至有一些动物都会成为人们祭祀的精或仙，如蛇仙、狐仙等，更不用说他们信仰佛教、道教中的菩萨神仙。 关于普通人死后为鬼的事，民间社会说法更为复杂。如，有披发鬼、破面鬼、无头鬼、大头鬼、勾魂鬼、讨债鬼、夜游鬼、淫鬼、落水鬼、吊死鬼、烟鬼、酒鬼等。有人整理民间社会关于鬼的名称，数目不下20种。佛教宣扬六道轮回中有所谓饿鬼道，使得中国民间社会鬼的信仰平添新的理论依据，中国人的“鬼谱”变得更为庞杂。佛教中称鬼有三种：无财鬼、少财鬼、多财鬼，每种鬼又可分为三种。佛教中甚至还有人把鬼分成36种：1．镬身鬼，2．铖口臭鬼，3．食吐鬼，4．食粪鬼，5．食食鬼，6．食气鬼，7．食法鬼，8．食水鬼，9．希望鬼，10．食唾鬼，11．食鬘鬼，12．食血鬼，1 3．食肉鬼，1 4．食香鬼，15．疾行鬼，16．伺便鬼，1 7．黑暗鬼，1 8．大力鬼，1 9．炽燃鬼，20．伺婴儿便鬼，21．欲色鬼，22．海渚鬼，23．阎罗王执仗鬼，24．食小儿鬼，25．食精气鬼，26．罗刹鬼，27．烧食鬼，28．不净巷陌鬼，29．食风鬼，30．食炭鬼，3 1．食毒鬼，32．旷野鬼，33．冢间食灰土鬼，34．树下住鬼，35．交道鬼，36．魔罗鬼。在佛教中，饿鬼道原来是与地狱道相区别而存在的，而且人死以后也并不一定会沦为饿鬼；但在中国民间社会，这一系列区分都被消除了，人死为鬼，饿鬼则被说成鬼中的一类，即饿死的鬼，鬼最普通的生活空间则为阴间。这些信仰是民间社会有所区别于真正佛教的地方。民间社会继承本民族的信仰传统，同时兼容佛教有关人死以后的说教，将“人死为鬼”的信仰与地狱说联结起来，构成了千百年来支配民间社会的冥界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