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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镇

版次：1
页数：
字数：
印刷时间：2015年07月01日
开本：16开
纸张：胶版纸
包装：平装
是否套装：否
国际标准书号ISBN：9787500861997

作者:亦夫出版社:工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5年07月

内容简介

吕镇,一个前有忘忧河、后有石鹰山的偏远小镇。在灾难越来越临近的时候，吕镇上诸如父子、夫妻、情人等一切传统人伦关系，都呈现出一种古怪和不可琢磨的神秘色彩。每一个突兀出现的事件，结局都会走向人们预料的反面……

作者简介

亦夫，原名吕伯平，1964年生于陕西扶风，198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做过国家图书馆馆员、机关干部和出版社编辑，现旅居日本东京。自大学时期开始文学创作，迄今已出版小说、散文多部。代表作为长篇小说“原欲三部曲”：《土街》、《媾疫》、《一树谎花》。

前　　言

序：《吕镇》的想象力张颐武

亦夫从事写作多年，他早已形成了自己独到的风格。他多年的创作都是以神秘的传统社会在当下的命运为主题，将社会激变中的复杂性充分地加以展开，由此探究人性的深不可测的微妙和难解。亦夫在多元文化之中寻求一种“众声喧哗”式的对话。一种八十年代以来所构成的现代主义的文学表达和他对于本土乡镇的日常生活的深入把握所构成的内在张力，是亦夫写作中始终贯穿的线索。这些构成了他创作的独到特性。

序：《吕镇》的想象力张颐武


	 


	亦夫从事写作多年，他早已形成了自己独到的风格。他多年的创作都是以神秘的传统社会在当下的命运为主题，将社会激变中的复杂性充分地加以展开，由此探究人性的深不可测的微妙和难解。亦夫在多元文化之中寻求一种“众声喧哗”式的对话。一种八十年代以来所构成的现代主义的文学表达和他对于本土乡镇的日常生活的深入把握所构成的内在张力，是亦夫写作中始终贯穿的线索。这些构成了他创作的独到特性。


	这次亦夫的新作《吕镇》更是一部独特的小说，这里既保持着他一贯的汪洋恣肆的想象力和注重象征的风格，也保留了他对于独特民俗和历史的特殊兴趣。但这次他的眼光的聚焦之处，在于当下中国的剧烈变化对于乡镇社会的冲击和影响。他的焦虑所在既在于这个乡镇社会经历了一百多年的现代性的冲击之后，又面临着全球化带来的新格局的深刻冲击。传统的内在秩序经历了一百多年的演变，已经构成了一种独到的“乡村现代性”。这种现代性受到从晚清到民国的社会动荡和现代国家建构期不确定性的深刻影响。这种影响既有晚清到抗战时期乡村和现代性接触构成的变动，也有抗战过程中现代的国家意识真正深入到乡土社会构成的新的形态。一面是解体的动荡和冲击，一面是现代国家再结构的困难和内在焦虑。乡村一面是传统士绅试图维系其秩序的努力，一面是当时实际管理只到县一级、不断试图深入下去而不成的困扰。而这一切又被内忧外患中现代的革命动员所重组和涤荡。这些都是“乡村现代性”的历史背景。而新中国成立之后，深入到乡村社会的强势的现代国家管理系统彻底地摧毁了原有的“乡绅”管理的旧有家族和社会等级的纽带。计划经济一面试图将农民和乡村纳入其管理，“生命政治”的关怀被数目的管理有序化。乡村社会的现代性的改造从未有过地深入和透彻。诸如《创业史》《艳阳天》这样的作品，虽然深深铭刻着时代历史的烙印，却仍然可以从中看出乡村社会在这样的新格局中被重组的深刻性。但同时，另一面是生产方式的传统性和农村工业化的滞后又带来了这一新秩序生成的难度。公社的理想的最终解体，其实正是这种“乡村现代性”的内在矛盾的表征。社会体制和结构进行了现代工业化的重组，但农村的传统生产方式和生产能力不能支撑这一工业式的结构。广大的农业地域在剧烈工业化中成为落后的、困窘的地域，在“二元”的结构中难以得到更好的发展，“乡村现代性”其实难以得到充分的展开。一方面，乡村的现代追求是社会的强烈期待；但另一方面，重工业化的工业结构又不得不牺牲农业的利益。“乡村现代性”既保持了农村和农民传统的诚朴和单纯，又有强烈的现代的渴望。这些历史的状况都是长篇小说《吕镇》的社会背景。小说对此也做了鲜明生动的描述。


	三十年来，“乡村现代性”受到了全球化和市场化的新的冲击。《吕镇》就是在这个前提下展开故事的。这个故事既有对当下乡镇社会的真切把握，又有象征性和对于民俗和乡村生活样态的深入体察。亦夫既承袭了寻根文学对于乡村的象征性的表现，又有细致入微的缜密观察。这一方面是欲望由于新的社会结构而释放出来；另一方面是传统顽强地表现自己的同时，乡村现代性的破碎和支离被表现得格外清晰。故事的展开充满了丰富的张力和弹性，技巧娴熟，作者在现代主义的象征性的展开和写实的深描之间有很微妙的平衡。“乡村现代性”似乎在这个时代变得难以保持自身——原来未得到完成的又叠加上全球生产和消费对于内部架构的巨大冲击。这一切都形成了新的状态。这部小说对这一状态的把握生动具体，又具有象征性。它投射了历史，也关照了今天，形成了独到的表达。


	这部书可以说是关于当下中国乡镇社会的新的想象的结果。这里欲望的冲击让旧结构和秩序瓦解，新秩序又难以结构。乡村被全球化的力量转变为劳动力供给之地且生产性减弱，农业被新的工业化扩张带来的内部的空洞化其实是新的全球化力量对现代性和传统性的双重冲击的结果。亦夫的表现是非常有力的。他对于人性的洞悉和反思，对于乡镇社会结构的体察，对于象征和写实的运用，都有其独特的价值。

大家应该读这部书，感受亦夫的想象力和中国乡镇社会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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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线试读部分章节

在毛蜡的记忆中，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发生在今年盛夏。
辛卯年夏天干旱得出奇，就连绕吕镇西去的忘忧河，水位都下降至不及往常一半。大船停航，通过水路从外界往吕镇送货的都改用了小舢板。这使得物价一直居高不下，且越来越有蔓延之势。就拿西瓜来说吧，往年这个时节，吕镇无论大街小巷，几乎到处都是西瓜堆积如山。花皮红瓤的，黑皮黄瓤的、绿皮白瓤的……但凡附近一带地里能种出来的品种，几乎无所不包。盛夏的西瓜，从来都是吕镇醒目的季节标签，但从春末持续到现在的这场干旱，却让这块标签从平民桌上物变成了富人囊中品。西瓜价格一路飙升，后来竟离谱到了一斤超过一元的高价。这在吕镇历史上，是闻所未闻的，也是超乎人们想象的。从镇南月亮湾集贸市场空手出来的老人们，干瘪的嘴里总会冒出一连串不满的嘟囔：“自来水卖出了香油价，骡子卖出了马价啊。”
五月初西瓜开始零星上市，毛蜡吃到今年第一口西瓜的时候，却已经是6月11日了。
这天，毛蜡到河对面一户农家去收牛。那家的男人是个瘸子，路走不稳当，却长着一只如簧的巧舌。他打电话时把自家的牛说得天花乱坠，可毛蜡大老远坐船过去看时，却是一头皮松肉垮、病病歪歪的红毛老耕牛。毛蜡瞥了一眼，转身就要走。老牛却出其不意地“哞”了一声，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瘸子拦住毛蜡，一边递烟一边说：“老哥你慌着走甚？好好瞅瞅，这么好胚子的牛，竟入不了你的眼？”毛蜡说：“老得快下世了，杀不出肉来不说，味道也差得老远。”瘸子笑盈盈地将毛蜡按在正房的竹椅上坐下：“老是老了点，但这牛骨架大，出肉不成问题。这么吧老哥，便宜点给咋样？”毛蜡说：“咋便宜？你说价。”瘸子顿了一下，做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道：“算了，一千都不说了，你给980元如何？”毛蜡从椅子上蹿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想钱想疯了！500元我都不见得要。”任瘸子再拦再说都不搭茬儿，径直往渡口去了。
时值上午十一时，小小的黄羊蹄渡口暴晒在烈日之下。简易售票亭前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水位比往年明显低的忘忧河上，稀稀落落地有几艘木船在缓缓行驶。毛蜡在大太阳下站了半个小时，也不见有轮渡过来。倒是不远处一只装满西瓜的木船上，一个中年汉子正在解缆绳，看样子要开船了。毛蜡试探着凑过去问：“我回吕镇，能捎个脚吗？我按轮渡付费。”汉子说：“差你五块钱，穷不了，赚你五块钱，富不了。上来吧。”
木船“突突突”冒起一缕黑烟，朝河对岸驶去。毛蜡白忙活了半天，心情沮丧，坐在船舷上抽起了闷烟。船主是个热心的红脸汉子，见状嬉笑道：“你这个怪人，我没收你船钱，你不咧着嘴乐，反吊着个驴脸，倒像我欠了你的钱似的。”毛蜡被逗笑了，刚想回嘴，手机却响了起来。毛蜡拿起来接时，却是瘸子打来的：“老哥，你太急性子了！价格不满意，还有的商量。”毛蜡说：“最多五百，没得商量。”对方却气哼哼地把电话挂了。
船主说：“嗨，怪不得你一脸官司，原来还是为钱。都什么时候了，还把钱看得这么重！”

在毛蜡的记忆中，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发生在今年盛夏。


	辛卯年夏天干旱得出奇，就连绕吕镇西去的忘忧河，水位都下降至不及往常一半。大船停航，通过水路从外界往吕镇送货的都改用了小舢板。这使得物价一直居高不下，且越来越有蔓延之势。就拿西瓜来说吧，往年这个时节，吕镇无论大街小巷，几乎到处都是西瓜堆积如山。花皮红瓤的，黑皮黄瓤的、绿皮白瓤的……但凡附近一带地里能种出来的品种，几乎无所不包。盛夏的西瓜，从来都是吕镇醒目的季节标签，但从春末持续到现在的这场干旱，却让这块标签从平民桌上物变成了富人囊中品。西瓜价格一路飙升，后来竟离谱到了一斤超过一元的高价。这在吕镇历史上，是闻所未闻的，也是超乎人们想象的。从镇南月亮湾集贸市场空手出来的老人们，干瘪的嘴里总会冒出一连串不满的嘟囔：“自来水卖出了香油价，骡子卖出了马价啊。”


	五月初西瓜开始零星上市，毛蜡吃到今年第一口西瓜的时候，却已经是6月11日了。


	这天，毛蜡到河对面一户农家去收牛。那家的男人是个瘸子，路走不稳当，却长着一只如簧的巧舌。他打电话时把自家的牛说得天花乱坠，可毛蜡大老远坐船过去看时，却是一头皮松肉垮、病病歪歪的红毛老耕牛。毛蜡瞥了一眼，转身就要走。老牛却出其不意地“哞”了一声，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瘸子拦住毛蜡，一边递烟一边说：“老哥你慌着走甚？好好瞅瞅，这么好胚子的牛，竟入不了你的眼？”毛蜡说：“老得快下世了，杀不出肉来不说，味道也差得老远。”瘸子笑盈盈地将毛蜡按在正房的竹椅上坐下：“老是老了点，但这牛骨架大，出肉不成问题。这么吧老哥，便宜点给咋样？”毛蜡说：“咋便宜？你说价。”瘸子顿了一下，做出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道：“算了，一千都不说了，你给980元如何？”毛蜡从椅子上蹿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想钱想疯了！500元我都不见得要。”任瘸子再拦再说都不搭茬儿，径直往渡口去了。


	时值上午十一时，小小的黄羊蹄渡口暴晒在烈日之下。简易售票亭前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影。水位比往年明显低的忘忧河上，稀稀落落地有几艘木船在缓缓行驶。毛蜡在大太阳下站了半个小时，也不见有轮渡过来。倒是不远处一只装满西瓜的木船上，一个中年汉子正在解缆绳，看样子要开船了。毛蜡试探着凑过去问：“我回吕镇，能捎个脚吗？我按轮渡付费。”汉子说：“差你五块钱，穷不了，赚你五块钱，富不了。上来吧。”


	木船“突突突”冒起一缕黑烟，朝河对岸驶去。毛蜡白忙活了半天，心情沮丧，坐在船舷上抽起了闷烟。船主是个热心的红脸汉子，见状嬉笑道：“你这个怪人，我没收你船钱，你不咧着嘴乐，反吊着个驴脸，倒像我欠了你的钱似的。”毛蜡被逗笑了，刚想回嘴，手机却响了起来。毛蜡拿起来接时，却是瘸子打来的：“老哥，你太急性子了！价格不满意，还有的商量。”毛蜡说：“最多五百，没得商量。”对方却气哼哼地把电话挂了。


	船主说：“嗨，怪不得你一脸官司，原来还是为钱。都什么时候了，还把钱看得这么重！”


	毛蜡不解：“什么时候了？钱跟时候有关系吗？”


	船主：“明年就是壬辰年了啊。”


	毛蜡：“你这个人怪气的！不管什么年，日子还不得照过。过日子，不就得想着钱啊？


	船主反倒诧异了：“你不知道壬辰年是啥年啊？世界末日！地球要爆炸了，人啊狗啊猪啊牛啊的，没有一样能够活命，就连神仙都得玩儿完。还过日子？过个日子啊！”


	毛蜡一听笑了起来：“这你也信！都是没屁眼的人瞎编的。”


	船主：“这你就没文化了。这可不是谣言，是古代什么人的科学预测，连美国的科学家都深信不疑哩。”


	毛蜡看木船已经渐渐靠近了吕镇，屈指敲了敲身边的花皮大西瓜，故意将了船主一军：“地球都要爆炸了，你还这么贪财？送一个西瓜给我如何？西瓜让你们哄抬得比肉价还高，我今年一口西瓜还没尝过呢。”


	 见船主有些发愣，毛蜡哈哈大笑起来：“我就知道你舍不得。还世界末日要钱何用？不花钱的牛皮你就随便吹吧。”


	 船到码头，毛蜡说声“谢了”，一跃身便跳上了岸。那红脸船主犹豫片刻，伸手叫住了他：“来来来，老子好人做到底，就送你一个西瓜又如何。”随即递过一个瓜来，“就剩一年活头了，还这么抠门儿。别说西瓜比肉贵，如果贪这一口，就算比‘比家美’的婊子贵，也要舍得花钱啊。算了算了，看你这熊样，也不是去‘比家美’的人。”


	 毛蜡全然没想到船主会有这样的举动，愣愣地接过西瓜抱在怀里。不知是因为在日头下面待得太久，还是这样的奇遇让人生疑，毛蜡的头开始晕了起来，感觉有些恍恍惚惚的。他从码头一路朝家里走去。街上偶然碰到熟人，都嘻嘻哈哈地打招呼，大意不过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向来吝啬的毛蜡居然舍得买这么大一个西瓜来吃。毛蜡都是脸上肌肉很僵硬地笑了笑，没有说话就匆匆走开了。回到上街西段自己的家门口时，老婆吕宝妮正巧出门。毛蜡见她打扮得油头粉脸的，知道她一准是外出给谁说媒，就扬了扬手里的西瓜：“买西瓜了，给你留着回来吃。”吕宝妮看了看他，诧异地说：“日怪了，牛没买来，你倒有闲心吃西瓜。”说完扭着肥硕的大屁股一扭一扭地出巷子去了。


	 毛蜡径直进厨房把瓜杀了。红瓤黑籽，刚刚熟透。毛蜡蹲在脸盆前大吃起来，觉得甜倒够甜，却没有往日西瓜那种夏天里特有的味道。才吃三牙儿，毛蜡便觉得没了口味。他刚站起来，一件奇怪的事情却发生了：吐在白瓷脸盆里黑色的西瓜籽，在毛蜡眼中开始蠕动起来，然后竟“嗡”地一下成群飞起，变成一队苍蝇，从厨房的窗格中一股烟般地出去了。


	 毛蜡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可看看脸盆底子，竟然一个瓜籽也没有了。毛蜡糊涂了。他想不起自己是否因为吃得太急，连瓜籽一起咽下去了。毛蜡越想，头就变得越来越晕。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了几声哞哞的牛叫声。毛蜡赶紧跑出去看时，洒满正午强光的院子里，却连个鬼的影子都没有。


	 牛的哞哞叫声又响了起来。这回毛蜡惊讶地发现，这叫声居然是从自己的脑子里发出来的，而且一声高过一声，直叫得毛蜡脑仁发紧。杀了几十年牛的毛蜡，清晰无误地辨别出，这就是瘸子家那头老牛的叫声，它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和责怪。


	 就是从这天起，毛蜡意识到自己的脑子可能出问题了。


	 


	2


	 吕镇通山路南北走向，南接吕镇与忘忧河平行的三条主街，北至位于石鹰山中腰的吕氏祠堂和安远寺。虽是蜿蜒山路，却耗资甚巨，修建得宽敞平整，气派非凡。吕氏祠堂和安远寺虽处在石鹰山中腰，但其后却是悬崖峭壁，根本无路通向山巅。因而这里便当仁不让地成了吕镇的最高之处。通山路靠近吕镇主街的南段，两侧尚有些店铺、旅馆和住家。而其北段，除了吕氏祠堂和安远寺，只有掩映在绿树深处的一些深宅大院，分属于吕镇的几户名门望族。这条路上一年四季除了去安远寺求神许愿的香客，就是来给这些吕镇大佬跑路送礼的贿客。因此吕镇普通住户不管这条路叫通山路，而称其为“通天路”。


	这条路虽然长不足十里，坡度却陡得出奇。焦大书骑车走了近一个小时，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却走了还不到一半。虽然天热路长，焦大书心里却一直喜滋滋的：能蒙胡子爷这个吕镇呼风唤雨的人物召见，自己以后的前程可想而知！焦大书甚至都不敢想象日后就要飞黄腾达的日子，因为一想，他那颗有些虚弱的心脏就“怦怦怦”跳得胸口直难受。


	 行至能隐约看见胡子爷家那座气派的大院时，焦大书看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尽管昨天在打电话时，焦大书紧张地询问登门拜访的时间，胡子爷爷和颜悦色地说：“没关系喽，看你时间方便。”但焦大书可不敢就此蹬鼻子上脸。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把握好了，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把握不好，则会成为终生的遗憾。焦大书昨天就百般琢磨了：胡子爷德高望重，晚上有诸般大事需要考虑，肯定睡得很迟，所以也不会像普通老汉那样少觉早起。自己赶在十点去他府上，如果谈得投机，老人也许赏饭，那更能增进感情……只可惜焦大书殚精竭虑地考虑这个问题，兴奋得几乎一宿未眠。鸡叫头遍时他才好不容易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却已经快到十点了。这让焦大书对自己恨得牙根发痒：“一事无成是书生！你这个废物啊，肉到了嘴边你都吃不进肚里。”


	 现在已经快到饭时，贸然进去肯定不合时宜，只能错开午饭时间再去敲门了。焦大书正在琢磨胡子爷饭后会不会午休，午休会多长时间，一辆远远从吕镇方向驶来的轿车，却在自己身边停了下来。车窗落下，露出来一张蜡黄虚胖的大脸，表情有些惊讶地问道：“焦大作家，你这是干吗去呀？”


	 焦大书仔细看时，原来是县委宣传部的罗干事。半年多不见，他的脸又大了一圈，难怪自己一时有些认不出来。


	 焦大书说：“噢，罗干事啊！我……我没事，去安远寺走走。”


	 罗干事说：“老远看像你，我还纳闷：你一个愤世嫉俗的作家，向来都是粪土古今万户侯的，怎么会出现在‘通天路’上？咦，你不信鬼不信佛的，怎么想起来去安远寺？”


	 焦大书有些支吾地说：“正在写一部小说，里面涉及一座寺庙，去看看建筑细节。”


	 罗干事“哦”了一声，然后说：“也快到了，就不捎你了。哪天到了县里，给我打电话。”说罢车窗复又摇了上去。车子像挨了鞭子的狗一样叫了一声，箭一样向前蹿去了。


	“无德无才的得志小人，就知道投机钻营！”焦大书骂了一句，自己的脸上却有些发烧。本来还不知道去哪里打发中午这段时间，刚才应付罗干事的话倒提醒了自己：何不顺势去安远寺一游，抽支签测测今日的运气。这样想着，焦大书便越过左侧胡子爷的深宅，径直往安远寺去了。


	通山路到了北段尽头，分成左、右两条岔道。左边通往吕氏祠堂，右边则是去安远寺及半山农庄的路。正值中午，由舍利塔、正殿、藏经楼和一排厢房构成的寺庙里，看不到一个香客的影子，显得格外冷清。焦大书进到殿中，佛座下正在打盹的小和尚从梦中惊醒过来，忙不迭地敲了几下木鱼，嘴里“阿弥陀佛”地念念有词起来。焦大书往功德箱里放了十元钱，虔诚地摇动签筒，一支签“当啷”掉在地上。


	焦大书伸手去捡时，却见是一支中平签。只见上面写道：


	 


	断语：功名自有 家宅耐守 官事完结 出行莫走 病有良医 孕不长久
求财小遂 婚姻貌丑


	后象：命中原有难 岁时又遭殃 否吉因成泰 依然月有光


	诗曰：久困囹圄事未休 伤心平地泪长流 覆盆自有掀翻日 天赦临宫顿解愁 


	 


	小和尚道：“愿为施主一解。”焦大书却将得签放回签筒，说声：“谢谢，不必了。”然后快步出寺而去了。


	焦大书在寺前一棵枝叶茂密的泡桐树下抽了几根烟，喝了一些灌在矿泉水瓶的自制凉茶，午饭就算凑合过去了。他很少抽签问卦，虽然他对外宣称自己是个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信鬼信命运，其实他比谁都害怕窥破命运的安排。将近三十年的人生经验，让他对自己的命运一向悲观。如果命运准确无误地告诉自己一生苦命且毫无出头之日，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继续活在这个世上。焦大书曾抽过为数有限的几次签，几乎每次都是下下签。所以今天抽得中平，仿佛让他看到了人生的转机。尤其是签语中“功名自有”四个字，简直让他心花怒放。“老天爷啊老天爷，以我的天赋，我的勤奋，以及这么多年来我所承受的苦难，就是轮，也该轮到我红一把了。”尽管焦大书肚子早已咕咕乱叫，但他却丝毫不觉得难受。这真应了那句老话：人逢喜事精神爽，三天不吃也无妨。


	 考虑到胡子爷午饭后或许还要小睡，焦大书一直等到两点，才恭恭敬敬地按响了他家的门铃。听说他要找胡子爷，里面一个年轻的女人却说：“他不在家，被人接去县城了……约好了？那你打电话问他本人吧。”说罢不容分说便挂断了。


	“他妈的！”焦大书持续了整整半天的兴奋，如一团燃烧正旺的柴火，被突如其来的暴雨兜头浇灭，变成了一股湿重的青烟，既无法升空，又不能消散。这些狗日的有权有势的杂种啊，太他妈傲慢无礼了！说好的事擅自爽约，竟然连个电话都不打？他气得手有些发抖，掏出手机就想给胡子爷打电话，但瞬间却又冷静了下来。理智告诉他，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就算和颜悦色，保不齐胡子爷也会误解成对自己的兴师问罪。


	 焦大书没辙，刚欲转身离开，手机却响了起来。电话是嫂子崔翠翠打来的：“兄弟，幸亏你今天有事躲开了。吕宝妮那货，咋能想起来把那么丑的女子说给你？哈哈哈，你虽说是个作家，都想象不出来一个女人能长成那副模样……”

 焦大书心不在焉地听着，却想起签语中“求财小遂，婚姻貌丑”这两句，心里忽然“咯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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